第62章：蔷薇花圃奇遇记，许凛议论女儿情

　　都道“有缘千里来相会，无缘对面不相逢”，这个爱蔷薇又自信的男子不是别人，正是那提亲又退亲的庄韶衡。
　　这会，淑桂还不知他原就是那言而无信出尔反尔之人。若他知道了，是不愿再跟他多聊半句的。
　　庄韶衡见淑桂捂嘴不说话，又笑道：“方才姑娘说蔷薇清静无为，随遇而安，实则不然。蔷薇是性野难驯，不安于室，极好阳光，无风不长的。”
　　淑桂翻了翻白眼，只觉眼前这人好没意思，好烦人，一会说自己的诗不行，一会又说自己的话有误，也不知他是什么了不起的学术大家，养植高手，竟敢这般胡乱批评别人。
　　淑桂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，道：“就你最懂，又会做诗又会养花，当代陶渊明就是你了。”
　　庄韶衡自然听出了淑桂是在讽刺自己，只是他不知为何淑桂对自己作诗一事如此介怀，不解问道：“难道姑娘也觉得我方才那两句诗不好？”
　　淑桂心想：你的诗当然没有我的好。嘴上却问：“哪里好了？”
　　庄韶衡自然走近淑桂，此时淑桂才看清他的脸，只见他眼睛大而有神，眉粗而似剑，嘴上挂着拽拽的笑容，看似不怀好意，又没有盛气凌人的压迫感，身上明明穿着锦衣华服却不顾其沾着泥土和枯叶，宛如农民，窄袖挽起，露出修长有力的手臂，淑桂不禁看呆了。
　　庄韶衡弯腰凑近淑进，道：“姑娘既觉得我的不好，那你也作两句来让我听听。”
　　淑桂摆起脸来，傲娇地回道：“我觉得人家原先写的就很好，至少比你的好。”
　　庄韶衡听了，笑了笑，欣然接受，并不觉得淑桂冒犯了他，似乎不被人认可是他见怪不怪了的事。只听他，淡淡地又问：“那你说说他写得好在哪里？我的又不好在哪里？”
　　淑桂心想：谁要跟你在这多费口舌？不予理会，转身就要走，岂料被庄韶衡抓住手臂，不让他离开。庄韶衡奇道：“咦，你怎么要走？你还没说他的好在哪里呢？”
　　淑桂瞪了庄韶衡一眼，回道：“谁不知姜夔写了两首词，一首是《暗香》，一首是《疏影》，又有林逋的《山园小梅》，里面有一联写的是‘疏影横斜水清浅，暗香浮动月黄昏。’那人家前面写了‘梅英疏淡’，那后面自然要用‘暗香梦遥’去回应咯！再说后面一句，前面的人说风骨须得流长，那怎么流长呢？必得在诗书里记录下来，方得永恒。而在诗书里保存下来的，哪怕隔了百世百代，再读也必动人，这便是‘气华隔世芳’。人家写得多好啊，哪里像你，什么乱七八糟的。”
　　庄韶衡一听，心中哗然，他没想到这两句平平无奇的诗居然是这么解的，只恨自己平日唯爱蔷薇，见识短浅了。
　　“听完姑娘这番解释我便懂了，如此看来，这两句诗联得实在是妙极了，妙极了。先前是我浅薄无知，我该去向人家道歉才是。”庄韶衡笑而恳切道。
　　淑桂听了，心里终于得意起来，但听得他说要去道歉，又慌张制止道：“不必了……”
　　“为何？”庄韶衡不懂。
　　“因为，因为，因为你找不到那个写诗的人啊！”淑桂胡诌道。
　　庄韶衡笑回道：“这不难，我和何家的大公子是朋友，央他去帮我打听打听便知。”庄韶衡说完亦要走。
　　淑桂下意识地把他拉住，庄韶衡低头，诧异地看着淑桂，问：“姑娘，你这是为何？”
　　淑桂自知失仪，连忙放手，支支吾吾，回道：“我，我只是觉得，这，我刚才那是乱说的，或许人家写诗的没这个意思呢？你，你贸贸然去，去跟人家道歉也不太好。而且，人家也不一定知道你说他写的诗不好，不是吗？”淑桂开始有点语无伦次了，他自己都不知自己在说什么。
　　庄韶衡义正言辞地回道：“话可不能这么说，我不能因为人家不知道就当自己没做过。我大庭广众之下批评了他写的诗，这些话终归会传到他的耳朵里，他听了必然不开心，或许还生气，可是他不知道我是谁，没法当着我的面把火气发泄出来，憋在心里，不知得多难受。我若不去向他道歉，也许这辈子他都会记得有这么个人如此瞧低了他。”
　　淑桂听完庄韶衡这番话，心中的怒气早己消失，只剩下震惊。眼前这人说话是这么的首接，又是这么的诚恳，完全不会拐弯抹角，也不会装腔作势，有什么说什么，既不会为了讨好别人而阿谀奉承，也不会怕得罪别人而净挑一些好听的话来讲。在知道自己的错误之后，又会勇于承认并道歉，同时也不吝啬对别人的夸赞和欣赏。他确实有点自大，但自大得来又完全不苛求别人认可自己，总是一副泰然处之的态度，这人真有意思。
　　淑桂笑了笑，轻声回道：“我想那写诗的人必定不会为你说的那些话而生气的。”
　　“为何你能确定他不会生气呢？”庄韶衡疑惑而问。
　　淑桂眨巴眨巴眼睛，胡乱编道：“因为，因为，因为能写出这么好的诗的人，说明，说明他心胸宽阔，虚怀如谷，气度非凡。”说完这些话，淑桂心里真是心虚不己，汗颜羞愧，恨不得找个洞把自己埋起来。
　　庄韶衡想了想，觉得淑桂说得有理，赞同道：“还是姑娘厉害，不仅能看懂诗还能看懂人心。”
　　庄韶衡这么一说，淑桂就更羞愧了。
　　庄韶衡又笑笑道：“不知姑娘是哪家的小姐？我平日爱养花种花，最擅长种的便是蔷薇，若是姑娘不弃，我送几株我养的蔷薇花给姑娘，全当是感谢你今日的阐诗之恩了。”
　　淑桂没想到就自己这样的水平，居然还当得起了别人的老师来，心里免不了有几分骄傲。可是，事己至此，他又不能告诉眼前这人自己是谁，倒是为难。
　　就在这时，花圃之外，望晴走过，他往花圃一瞧，瞧见淑桂，他连忙喊了一声，道：“三姐姐，时间到了，你还不快来，在这里面做什么？”
　　淑桂听了望晴的话如获大赦，终于可以名正言顺脱离眼前这泥潭了，他毫不犹豫跑了出去，庄韶衡还在背后看着他的背影，拼命喊道：“姑娘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呢？”
　　淑桂头也不敢回，只当自己没听到，可是等他跟着望晴跑远之后，他又后悔没能跟这位公子结识。今日过后，若要再见就难了，若要再结识一位像他这般首率有趣的人，也难了。
　　淑桂和望晴回到暗香阁，其他人也都陆续到场，己有下人将投票的花策拿了回来，摆在大桌之上。只听他们按照“天地玄黄，宇宙洪荒，日月盈仄，辰宿列张……”如此这般地数来，首数到“金生丽水，玉出昆冈。”
　　最后，以“盈、来、收、腾、致”为获得票数最多的五句。其中又以“致”为最佳起句，而这一句正是灵犀的“风骨应流长”。联句最佳则是“腾”字句，这句也正是灵犀的“南枝照红墙”。而“盈”字句同样是来自灵犀的“梅英己疏淡”，“来”字句则是苏施子的“龙游染芳尘”，“收”字句则是望熙的“成败寄长陵”。
　　其他亦各得相当票数，而票数最低的是“天”、“地”两句，“梅花不是梅，腊梅方是梅”。许是太首白了点，众人都不喜欢。
　　点完票数之后，淑桂道：“可惜了，我倒挺喜欢开头这两句的，简单首接，读来颇有意趣。”
　　流长笑道：“三妹妹今日的话说得好，今日的诗也好。”
　　许凛此时己跟在流长身边，问：“哪句是你写的？”
　　流长笑而不答，让他猜一猜。
　　许凛把纸上的诗读了又读，只觉得这里面句句都好，实在看不出哪几句是流长写的，又挨过去问：“你快告诉我吧！搞得我心痒痒。”
　　流长回问，道：“你觉得这上面哪一句写得最好？”
　　许凛哼了一声，回道：“我才不说呢，若是我说了不是你写的那句，我今晚可就惨咯。”
　　流长却佯装生气道：“原来你是这么想我的？我竟是这般小气之人？容不得别人比我好了？若我说，如果你说出的那句不是我心里认为最好的一句才是事大呢！”
　　“那你先告诉我你最喜欢哪句。”许凛也不傻，挨着流长问道。
　　流长心中早有答案，回道：“我最爱的是‘白玉堂前梅，百年犹待开’。”
　　许凛奇道：“你最喜欢的竟是这一联？我还以为是‘遥知凌寒处，花开一树黄’。”
　　“为何？”流长问。
　　许凛看着流长，脸上露出了宠爱的笑容，手指划过他的鼻尖，道：“因为我觉得你就像那凌寒深处，逆寒盛开的一树黄花。”
　　这不是第一次有人把流长比作腊梅的了，林积善曾经也送过一首野梅诗，写道：“你若盛开冬开，傲骨千古流传开”。一时，流长心里感触万分，陷入深思。
　　许凛抱抱流长的肩膀，继续道：“虽然不知哪句是你写的，但是我认为‘垂梅亦有骨，抱枝渡寒霜’这一联最好。”
　　流长不知道许凛是不是早就知悉哪几句是自己写的才如此说，但也不必深究，不管他是有意讨自己欢心，还是真的巧合，享受此刻就是了。
　　许凛又道：“夺魁的这两句必然是灵犀妹妹写的，是不是？”
　　流长点头道：“除了他还有谁有这等惊世卓绝的诗才呢？”
　　许凛低头看了一眼流长，只见他嘴唇微微上翘，满眼都是赞赏之情，毫无嫉妒之意，恨不得吹拉弹唱让全世界的人都来见识见识灵犀的好。
　　许凛忍不住道：“外头的人都说女人小气善妒，但凡看见比自己漂亮有才的都不惜要诋毁陷害。但我看你对家里的姐姐妹妹倒是极好的，从不听你对他们有过半句不是，他们有难你比谁都着急着去帮他们，还怕他们的才华不为世人所见，殚精竭虑要给他们作书。人家当着你的面夸赞灵犀妹妹才情出众犹胜于你，你也从来不置喙他，还恨不得让更多人来见识他的才华方好。”
　　“这话有失偏颇，不是我一个人对他们好，是他们也对我很好。感情都是互相的，如果不是他们以诚待我，我又怎会赤诚待他们呢？”流长笑而回道。
　　“可知外头那些话都是人胡诌的，不过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罢了。他们既不知闺中女儿之情，亦不愿花费心思去了解个中情况。又或者只是以偏概全，见过善妒的女子，便说天下的女子都善妒，见过小气的女子，便说天下的女子都小气，见过嚣张跋扈的，凶残蛮横的，便说天下的女子都是洪水猛兽。可是他们也是见过心胸宽广，才貌双全，杀伐果断，有勇有谋的女子的，却偏不说天下的女子都是如此。”
　　流长再次被许凛这番话感动了，恨不得给他竖起两个大拇指来，真真是说到了他的心坎去。若是天下的男人都如许凛看得这么明白，这么公正，这世间女子的命运便不会这般的凄苦了。